最该守护的人

那一天早上我才刚到病房,一名驻院医生就满脸忧愁地凑前来说:“老板,我能和你谈谈吗?”

我心中嘀咕道: “ 七早八早的我连房都还没开始巡就有问题了?”可是还是对她点头道:“没问题,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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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她来到病房一角后,这位驻院医师便开口说道:“我的孩子生病了,这几天都在发烧、胃口也不好、尿量也开始减少了,我很担心。“

 

“新冠快筛做了吗?“我问。

 

“做了,是阴性。但是就是一直发烧、又不吃不喝,所以我很担心。“她说。

 

我点点头,问道:“他现在在家里吗?有没有人照顾他?“

 

这位医生点头说:“现在是我的家婆在家里照顾他。我的先生在士乃工作,没有办法回来。“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你要不要请个事假,回去照顾你的孩子?“

 

她摇了摇头:“今天是我on call,我没有办法请假。“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你的孩子需要打点滴,至少确保他体内的水分充足。我可以让你先回去处理你孩子的事务,毕竟现在是正常上班时间,有其他的同事可以暂时顶替你的工作。等傍晚你再回来交班,你看如何?“

 

后来,这位驻院医生把她的孩子带来医院,替他接上了点滴,并且安顿在医生休息室里一边值班,一边照顾孩子。

 

因为她不只是一位医生,也是一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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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星期之后,另一位驻院医师在中午的时候忽然打给我。

 

“老板,我想请事假。我的父亲忽然呼吸困难,血氧浓度跌到70%了却还坚持不肯入院,我必须赶回去一趟。”他说。

 

我批准了过后问道:“你的父亲在哪里?”

 

“霹雳州。”他说。

 

我听了倒抽一口凉气,从柔佛州开车回到霹雳去至少都要六七个小时的时间,加上如果交通缓慢的话,需要的时间更久。

 

而若如他所说,他的父亲即便是血氧浓度跌剩70%仍不肯入院治疗,六七个小时后是否还能生存都是一个问题。

 

“你快回去,小心开车。”我也只能如此叮咛。

 

傍晚七点,我传了封简讯给这位驻院医师:“你的父亲怎样了?”

 

“老板,路上堵车,我还没到。”他这么回复我。

 

后来我在他的社交媒体上看到他上载关于父亲的进展,才知道他后来顺利劝说父亲入院治疗,但是需要双相呼吸道正压换气辅助机(BiPAP)的帮助,才能够维持呼吸。

 

隔天我再次给他捎去问候时,他说:“医生说我父亲的预后不佳,劝我们考虑不进行抢救。”

 

“你同意了吗?”我问。

 

“我家里其他人都同意了。”他说。

 

他是用简讯回复我的,我没有办法听见他的语气,但是我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不舍和悲伤。

 

我查了查值班表,发现他再过两天就需要on call。

 

我对负责排班的同事说:“看看可不可以调整一下,把他的班往后挪一挪。”

 

“我担心他的父亲情况恶化,而他赶不及回去看他父亲最后一面。”我说。

 

后来我通知他不需要回来on call,先好好陪伴父亲时,他对我说非常谢谢,并且给了我几个哭泣的脸。

 

“不要谢我,你要感谢的是那些愿意配合改动班表的同事们。”我说。

 

所幸的是后来他的父亲情况好转,能够顺利出院回家休养。

 

而这位驻院医生也回到了工作岗位,继续服务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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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况其实在医护人员当中屡见不鲜。

 

在我们留守医院照顾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父母的时候,我们自己的亲人可能也正在被病痛折磨着。

 

我自己也曾经在大女儿生病的时候还必须在离她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地方on call,为别人的孩子进行治疗,缓解痛苦,自己的女儿却还在家里高烧不退,反复呕吐。

 

我们也会担心、也会难过,但是这并不能构成我们擅离职守的理由。

 

不管怎样,我们仍然要转身离开需要我们陪伴的家人,去承担这份工作给予我们的责任。

 

即便是到最后我们无法和亲人作最后一次道别也是如此。

 

所以很多人到最后选择离开,不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也不是因为薪水和工作量不成正比,而是他们除了医生或是护士之外,还背负着身为父母、孩子的角色。

 

除了守护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之外,我们最该守护的,应该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在训练实习医生做新生儿救护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一位实习医生:“你结婚了吗?”

 

那位实习医生一脸疑惑地说:“是的。”

 

“你有孩子吗?”我问。

 

“有一个。”他说。

 

我看着他说:“你要牢牢记住:你今天学的这些东西不是为了帮助其他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我们当然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的孩子在你面前倒下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你能够亲手拯救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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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来很多人很喜欢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我不知道多少人对这句话能够有真正的体会,但是我相信大部分的医护人员,绝对能够感受到这句话背后几乎满溢的辛酸。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那些对医护人员颐指气使、不懂得感恩的人非常厌恶。

 

因为当我们在帮他们解决那些其实微不足道的问题时,我们的家人也许正在遥远的家乡躺在急诊室里,正在与死神搏斗。

 

我很喜欢美国小说家Brad Meltzer说的一句话:“Everyone you meet is fighting a battle you know nothing about. Be kind. Always。”

 

所以对医护人员好一些,因为我们也许正在牺牲照顾我们亲人的时间,来治疗你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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