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的某一天，我接到了急诊的电话，说要收进一个病人。

在听了急诊室值班医生对于病人病情的汇报之后，我问道：“她听起来并不需要住院啊。”

“父亲说孩子很抗拒吃药，在家里尝试给她吃发烧药了却全都吐了出来，所以希望可以住院治疗。”值班医生说。

“孩子有自闭症。”值班医生最后补了一句。

我“啊——”了一声：“收进来吧。”

 

后来在病房看到她的时候，她缩在病床的一角，双眼直盯着墙上的电视，对走进病房的我和护士视而不见。

 

坐在一旁的父亲是个非常健谈、嗓门很大的大个子，打从我走进病房之后就滔滔不绝地告诉我关于他这个女儿的情况以及病史，直到我点头示意已经问完病史了，想要开始进行理学检查时，他才转过头去对一直盯着电视屏幕看的女儿说道：“亲爱的，医生要给你做一下检查，你好好躺下好吗？”

 

他对女儿说话时的那个声调和语气与跟我说话的时候犹如天渊之别。如此温和、如此轻柔，就像一根羽毛不着痕迹地轻轻落在草地上，而不惊扰正在沉睡着的大地一般。

 

那样的温柔，深触我心。

 

***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母亲常会给我说一个亲戚的经历：

 

我的亲戚在年轻的时候家境贫穷，学校放学之后需要去打工赚钱，贴补家用，而他每天的代步工具就是一辆脚踏车。

 

有一天，他在前往工作地点的路上和一辆豪车发生了擦撞事故。

 

当下的他心下惴惴，毕竟错在自己，道歉赔偿是跑不了的。

 

而眼前这辆豪车维修起来需要花费多少钱，则是他不敢想象的。

 

只是豪车司机下了车，看了看车子的状况、又再看了看我亲戚的脚踏车之后，居然只是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也许司机觉得损伤不重，不值得一提；也有可能是司机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赔不起维修费用，没有必要浪费纠缠下去。

 

但是无论如何，因为这个司机的大度，我的这位亲戚的确是逃过了一劫。

 

***

 

前些日子，我的车子在上班的路上被另外一辆汽车从后方追撞。

 

我下了车之后，发现对方的车子是一辆从设计上推断至少有十五年车龄，看起来有些残破的本田汽车。

 

对方的司机下车之后一直道歉，说不知怎么的他的刹车器就是无法让车子停下来。

 

“你还好吧？”我问。

 

对方搔了搔头：“我还好，哎哟，这可怎么办。”他看着我那被撞扁而不能再被合上的后车厢说道，语气中尽是忧愁。

 

“你打算怎样处置？报警然后让保险来处理，还是私了？”站在车来车往的马路旁边，我问道。

 

对方叹了口气：“私了吧。”他接着说道：“可是我现在没有钱，我能不能等下个月十五号发薪了之后才把钱还给你？”

 

我答应了之后，便拍下了他的身份证和拿了他的联络方式，准备去修车厂获取报价之后，再跟他收取维修费用。

 

“嗯——”修车师傅看了看被撞损的部位后一边绕着车子转，一边指着我的车说：“后车灯裂了，要换。后车厢盖要重新敲过然后喷漆。你的后车厢变形，要拉出来敲过。车身也是有损坏，要敲过然后喷漆。”

 

最后的结论是：“大概两千令吉，一个星期完工。”

 

我拿出了电话，要信息本田汽车的车主时，看见他联络号码的显示照片是他和他的太太，以及两个女儿的照片。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他说了修车的费用。

 

只是我后来加了几句话：“你能够还多少就还多少，剩下的我来承担，而那些你应该要还我的钱，请用来替换你那辆车子的刹车片。用这样的车子载着太太和孩子太危险了，万一发生意外就不好了。”

 

车主回复说：“我下个月领薪之后会让你知道，谢谢你。”

 

在这个时候，我似乎能够明白在我妈的故事里的那位豪车司机的心境。

 

当然我开的不是豪车，但是我想我们都想为正在为生活挣扎求存的人，做一些什么。

 

***

 

我很喜欢看日本小说。

 

日本小说很多时候都带着一点忧伤，但是每一段文字都非常温柔。

 

就连日剧里那些对白，都是如此的平和温暖，似乎不管发生过什么令人心碎的事情，都可以云淡风轻。

 

除了像是村上春树和住野夜的日本小说之外，中文作家诸如本地的蔡兴隆以及台湾的张西的文字也非常温柔，这种温柔在即便是令人感到忧伤的背景下，也能够给人带来勇气去面对一切的力量。

 

我一直都相信善良和温柔是能够被传递下去的。

 

就好像在那么多年过后，我仍然记得我妈妈给我说的那个故事里的豪车司机一样。

 

当我们在生活中、在学校里、在职场上被温柔对待的时候，我们也希望将这种美好与更多的人分享。

 

因为我们不知道哪一个人会因为这样的温柔，而获得重新振作的勇气。

 

所以我一直尝试用我能力范围内最温柔的文字，写最温暖的故事。

因为生活本来就不容易，我们都很辛苦，但是再重的戾气，也会被温柔消散，就如同夏天的遗憾，终究会被秋风温柔化解。

而我相信在最温柔的地方，会开出最漂亮的花。